阿城的《棋王》中王一生的人物形象

　　阿城筆下著名的"棋王"王一生是近世以來罕見的一個深刻體現(xiàn)了道家文化特征的人物形象。王一生深得老子的陰柔之氣。他的性格是堅忍而沉著的。《棋王》表面上寫棋，實質(zhì)上則具有多層次的象征意義，表現(xiàn)著他對中國文化傳統(tǒng)的歷史評價和對中國文化進步的展望。

 
　　阿城《棋王》主要內(nèi)容簡介
　　作品以“棋王”——知識青年王一生為中心,敘寫“史 無前例”的時代,一個普通人的故事。王一生從小家庭生活十分貧窮, 除上學外,還要幫母親疊書頁貼補家用。有一次他偶然從疊的書頁中看 到一本講象棋的書,接著是下棋、贏棋。從此,腦筋好,數(shù)學好而沒有 任何文娛生活的王一生,從象棋中發(fā)現(xiàn)了一個氣象萬千、趣味無窮的世 界。他迷上了象棋,簡直魔怔了,除千方百計找人下棋外,無人對弈時, 他自己的腦海就成了棋手雙方鏖戰(zhàn)的戰(zhàn)場。受盡屈辱磨難又沒有文化 的母親深恐王一生因棋誤學,又深知愛子好棋——在貧窘的生活中唯 有從象棋中得到一點樂趣,在她離開人世時,留給王一生一副用揀拾的 牙刷把磨成的“無字棋”。
　　王一生上中學后,棋名益盛,因校際象棋廝殺常膺冠軍,棋神、軼 事多有傳聞,而有“棋呆子”之稱。文化革命中,或言他因棋“神”,攝 住對手與觀局四座,為扒手利用,借機摸包,又糊涂收受“不義之錢”, 而遭造反團拘審�；蜓运麑�國內(nèi)名手無奈的古人殘棋走通,又不甘違心 向名手稱徒,而使名手惱火非常�；蜓运麨樘嬉活H通棋藝的揀紙老頭勞 動,誤撕某造反團的大字報紙,而成為兩個對立面之間“揭穿陰謀”與 “反戈一擊”的導火線,一時有王一生之名的大字報滿墻皆是。揀爛紙 老頭在王一生棋路的進展上確有非同小可的意義。王一生是因?qū)ふ襾G 失的棋譜而與那老人相識的。經(jīng)老人指點,他始明了無根之棋雖能知百 步之遠的套數(shù),但終不成氣候;而懂得盛則折、弱則泄之理,抓住契機、 造勢異勢、按相因之氣,勢套勢,根連根,以無為而求無不為,方能使 對手奈何不得。從此尋求將中國道家之學,陰陽之說的真諦灌注于象棋 的運籌帷幄之中。在知識青年上山下鄉(xiāng)的火車上,王一生為尋棋伴、與 去同一邊地農(nóng)場的知青“我”相邂逅。作者通過“我”與王一生交結(jié)時 的所言所見,著意渲染了王一生在長期貧窮生活中對饑餓的切身感受。 對于“吃”的實實在在的追求,細膩妙肖地刻劃出他不舍一顆飯粒、不 棄一滴油花的“虔誠”與“精細”之態(tài)。相對之下,王一生酷愛象棋, 卻頗有氣度,用他的話說:“何以解憂,唯有下棋,呆在棋里舒服。而 要阻止他下棋,除非把他的腦子挖了。“我”的父母運動之初即因有污 點死去,曾過過兩年衣食無著的生活,類似的經(jīng)歷與感受使“我”與王 一生之間建立了信任與同情。幾個月后,王一生一路下棋找到“我”所 在的分場,受到一頓“蛇宴”的熱情款待后,與棋壇世家之后倪斌—— 綽號腳卵的交手獲勝,成為棋友,腳卵勸他參加半年后地區(qū)運動會上的 象棋比賽�？墒怯捎谕跻簧�常請假出來下棋,領(lǐng)導認為他表現(xiàn)不好,連 分場棋賽代表也沒當上,更無資格參加象棋決賽。腳卵為自己上調(diào)和王 一生參賽的事幾次找地區(qū)文教書記疏通,待他表示有意將家傳古畫和 一幅明朝烏木棋奉贈,文教書記方有“舉賢不避私”之說,同意王一生 參加比賽。王一生卻對腳卵將父親所贈信物作交易頗不以為然,拒絕參 賽,執(zhí)意自己登門去找地區(qū)運動會棋賽上決出的三名高手下棋。此事嚷 動,又有數(shù)人提出與王一生對弈,棋局排定,王一生下盲棋,九個人同 時與王一生一個人下,九局連環(huán),車輪大戰(zhàn)。棋場四周,觀者數(shù)千,嚷 成一片。王一生橫下一條心,僅叮嚀在一旁的“我”替他拿好母親留下 的“無字棋”。這場廝殺從上午一直戰(zhàn)到天黑。王一生的整個靈魂都浸 沉在棋的世界里,先后力克八人,并奪得最后一局勝勢,對手恰是本屆 地區(qū)冠軍。那老者對王一生融匯道禪、氣貫陰陽、神機妙算、后發(fā)治人 的棋藝深為感佩、原在家中,由熱心者騎車傳遞棋步,此時親臨棋場, 請求言和。王一生答允老者的請求。散棋后很久,當他看到母親留下的 “無字棋”時,才大哭一場,從如醉如癡的棋境中醒來。
作品鑒賞 本文一經(jīng)發(fā)表,便以作者獨特的美學感知,人生體驗和 創(chuàng)作風格而震動文壇。小說名為“棋王”,作者確以一支生花妙筆,娓 娓道來,把個“棋王”的故事講得意趣橫生,不由你不愛讀。然而,小 說在以知青生活為題材的作品中所以獨樹一幟則在于,作家目的不惟 不在“以文傳棋”,而在“以棋寫人”;而且以一個與那“史無前例”時 代的文化精神頗有些不合轍兒的小人物的故事,在于那時代形成距離 的歷史觀照中,展示出實人生、真生命的存在與面目。王一生是生活在 社會底層的一個普通人,他整個的生活境遇可以用一個“窮”字來概括, 全家生活費每人平均不到十塊錢,為省家用,他連上公園、看電影等學 校活動也取消了。或者由于生活境遇、或者由于性格特質(zhì)的投和,王一 生愛上了象棋,而他的青春生命也由此煥發(fā)出光彩。什么窮、什么外界 干擾、什么無資格參賽,即使在“史無前例”的時代,也不能割斷王一 生和象棋的關(guān)系。在這里,作者通過人物形象力圖闡釋的,并非人與棋 的關(guān)系,而是一種平凡而實在的人生態(tài)度。當讀者讀到王一生因其 “呆”,誤撕某造反團的大字報致使其“大”名沸沸揚揚,本人也被對立 的兩派爭來奪去成為“斗爭”焦點而忍俊不禁時,在那一哂、一笑之間, 所包容的是由作品形象感發(fā)的具有時代意義的豐富內(nèi)容,是對那整個 畸形時代的嘲諷。阿城審美視角的獨特處在于,當他反思那一時代時, 不是沉緬其中,而是超然象外、省察人生,由此,從當時比比皆是,可 以說構(gòu)成一時潮流的“造反”、“討伐”、“反戈一擊”、大字報戰(zhàn)等文化 現(xiàn)象中,見出其與歷史、與實人生的悖謬。而這又是巧妙地以王一生這 樣一個普通小人物和時代“主導”意識相違拗的人生追求顯示出來的, 在鮮明的映襯中,揭示了那一時代被扭曲的文化表層之下,歷史、生命 堅實而不可逆轉(zhuǎn)的進程。王一生的愛棋、下棋,他謙虛、好學、坦誠、 剛毅的棋品——持身謹嚴的人品,誠然表現(xiàn)出執(zhí)著的生命熱力,但作為 一個“人”“熱愛生命”并非是一句空話,“生命”也并非空洞的精神口 號所能維持和延續(xù),作品中關(guān)于王一生對“吃”的感受、看法、包括吃 態(tài)的描寫,成為作家刻畫人物不可忽視的一個方面,王一生所說“一天 不吃、棋路就亂”的話語,樸素地道出了“民以食為天”的真理。如果 說人的精神需求往往代表了人所謂“雅”的一面,而衣食物質(zhì)需求則更 多被視為“俗”,那么這部作品是在“雅”與“俗”的自然統(tǒng)一之中,完 成了一個真實的人的形象塑造。然而作品對人物的描寫并不僅僅停留 于社會層面,而顯示出超越現(xiàn)實、超越個體存在、對世界人生進行整體 把握的努力,作家對中國古典哲學、對道禪精神的領(lǐng)悟,潛移默化地滲 透于人物形象的刻畫之中。在王一生的學棋經(jīng)歷中,揀爛紙老頭的指點 勿庸說是具有決定意義的,那對“氣”與“勢”的了悟,使王一生的棋 藝日精,最后力克群雄、穩(wěn)操勝券;而王一生身處窮境、逆境、困境, 精神不頹、志氣不衰的人生道路與品格,在那不正常的年代,不也頗具 以不變應萬變,以無為而無不為的哲學意味?作者關(guān)于王一生棋場鏖戰(zhàn) 一段的描寫,尤為突出地顯示了作者創(chuàng)作思維的這一特點:王一生“雙 手支在膝上,鐵鑄一個細樹樁,似無所見,似無所聞�！�…眼睛深陷進 去,黑黑的似俯視大千世界、茫茫宇宙。那生命像聚散在一頭亂發(fā)中, 久久不散,又慢慢彌漫開來,灼得人臉熱”。與其說這是一個神情專注 的棋手,勿寧說這是民族文化精神融鑄而成的一個“棋魂”,它遠非某 一具體現(xiàn)實人生所能拘囿,而具有與遠古、現(xiàn)在、未來,宇宙人生同在 的永恒意蘊�！镀逋酢凡粌H立意頗深,而且顯示出將其渾融于感性形象 創(chuàng)造、故事情節(jié)表現(xiàn)的藝術(shù)功力。作者寫知青之情、棋手之誼,使人感 到在那反常的時代,人與人之間難得的理解、真誠和親近。作者寫母子 之愛。“無字棋”那一筆輕起重落,形成撼人心魄的藝術(shù)力量撲面而來, 使人不能自己。作品表細節(jié),如“吃”,似工筆細刻,使人物體表態(tài)心 神畢現(xiàn);寫場面,如“千人觀棋”,則文筆姿肆、縱橫捭闔,以不同人 物動態(tài)匯成鋪天蓋地的動勢,確實手筆不凡。再加詞句的凝練,用語的 詼諧,反嘲的口吻,“靜”與“動”相因相生的筆法,使小說產(chǎn)生了別 具一格的審美情致。概而言之,作品將玄渺的哲學命意和高遠的文化沉 思寓于平凡人生的揭示與升華,在故事的敘述中,以樸素的寫實筆法, 注之以意、行之以情、凝之以神,形成了阿城小說感人至深又耐人尋味 的獨特風格。